《漫长的季节》总能“用同一件事的不同点线面”反复刀我。
倒不是简单生硬重复段落;而是真正挖掘构建出了生活中悲剧旷日持久的绵长伤害属性,也真正贴切细腻描摹出很有代入感的细节。
主线人物和支线故事之间有关联,也有分散。
恶有恶报是所有人的共情之处,但如何让恶有恶报成为顺其自然而不是戏剧化的冲突,是戏剧中最难的课题。
善良的人,悲惨的人生,永远是故事中不可或缺的素材,但如何让善良的人,在悲惨的人生中收获希望的光,而不是由导演或编剧甚至演员以上帝视角恩赐给/分配给这些故事中的角色,更是戏剧中的加分项。
我还算是一个比较深度的影迷和剧迷,看了几十年的剧,在国产剧中,从来没有遇到过一部,一秒钟都不忍错过的剧。
即便是把选择面放大到世界,至少在我的看过列表中,也只有过两部达到这样水平的剧:绝命毒师,风骚律师。
无论美剧、韩剧还是日剧,电视剧的通病,就是导演在拥有充足时间的情况下,不懂得珍惜镜头语言,泛滥的情绪不懂得控制,有一些更糟糕的导演,拍到最后开始自嗨,殊不知,到了观众这里,我们看到的成品,就成了垃圾。
于是,《漫长的季节》变得尤其出挑。
就比如龚彪作为 97 年进厂的大学生,究竟什么原因导致他混的那么惨?
《漫长的季节》没有给龚彪死里逃生的机会,坚持将现实主义坚持到底。
第12集,殡仪馆的情节证明,龚彪的死,更像是一场意外,而非谋杀。
根本原因是,龚彪开车不看路,是个随机事件。
归根结底,龚彪死于不专心开车,而郝哥派人撞死龚彪的可行性实在太低。
龚彪的死让人叹息,但是,这样的死,更能彰显命运的悲剧色彩吧。
主动离婚,成全爱人,他觉得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人。
买获大奖,他终于得到命运之神的垂青,在他自我感觉最良好的巅峰时刻,他迎来了死亡。
“悲剧,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。
”
彪子把自己活成了最适合旧时代的年轻模范,自然就极其不适应新时代。
原本:天之骄子,厂办起手,性格、眼力见、办事风格都很适合老厂。
但老厂没了,自己下岗了,事业起步阶段就直接掉到大坑底,一身本事不被需要——话说当年我在大连本地的一本财经类杂志切身体会过这个感受,你努力把自己打磨精进成适合岗位的样子,出来后发现,全大连这样的岗位就一个。
好不容易把自己捏成适应模具的样子,时代打个喷嚏,模具瞬移进叫做过去的坟地。
时代指着一个五角星,对圆形的你们说,新时代下要变成这样。
彪子所有的能力和努力成果,一瞬间就成为了走向新世界的桎梏。
彪子心大,粗枝大叶,粗心大意,粗中无细。
表现一:前脚刚把弗洛伊德放到胸前当护甲,后脚就忘了。
正常人当护甲的书,一定是够厚,但应该是丢了不心疼的那种。
表现二:加油站玩手机+吸烟。
表现三:胰岛素的刻度不对。
这种事正常应该有两个思路:①判断是自己想多了,那就好好记录,避免记错;②判断可能真有人给动过,那就好好防范——但彪哥没当回事儿。
补一个细节四:希望年轻的彪哥们引以为戒——事出反常必有妖,比如高冷女神突然投怀送抱。
妄想,对局势缺乏客观认识。
妄想一:养赛鸽,一夜暴富。
事实上,真正的赛鸽或许能暴富,但绝不是天台公共区域用玉米粒子养出来的。
妄想二:大乐透守号。
遇到沈辉机选,自己也来了一注机选。
这一注就是车祸前中奖那一注。
妄想三:低价购入一辆泡水、大修过的二手出租车,希望跑出租赚钱,车增值赚钱。
妄想四:挪用15万+小露住院押金缺口几万块,通过「游戏厅上分」一蹴而就。
妄想五:1998年,认为丽茹能放下过去,跟他好好过一辈子。
18年来,一点家务都不做,认为丽茹绝对可靠,不会放弃他或者说变心。
依赖,有事就找王响扛,有好处就把王响忘。
细节一:求王响帮忙追丽茹,丽茹送上门就把王响找儿子的事情忘了。
细节二:求王响帮忙抓套牌车,王响的车为此撞了两次,撩妹(小露)的时候,龚彪自称飙车戏是他的功劳。
王响要用自己车去见王北,建议王响打车。
细节三:套牌车事件1,王响找马队协助,马队主张盯邢三,彪哥质疑可行性并跑回家睡觉。
细节四:套牌车事件2,邢三提供沈辉线索,马队在,他看球。
马队去蹲坑,他摸鱼去买。
心大,容易被人算计:接盘丽茹,接盘丁克赛鸽,接盘泡水车。
妄想,容易盲目投资:把幸福赌在丽茹身上,把存款赌在二手车、赛鸽、游戏厅、上。
依赖,容易打击队友——18年来,只有王响没有放弃龚彪。
连铁了心跟彪子好好过,并坚持了18年的丽茹最后也放弃了龚彪。
龚彪是一个真正的诗人,甚至比王阳还要诗性。
王阳用文字写诗,龚彪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写诗。
写两件特别体现他诗性的事儿。
1)他知道黄丽茹和宋玉坤的事,黄丽茹流产了,并且不能生育。
他和黄丽茹的感情发展非常突兀。
黄丽茹一直对他很冷,直到自己怀孕要找人接盘才突然对他投怀送抱。
这个巨大的盘,龚彪不仅接了,还接得自我感动。
他甚至认为黄丽茹会因为他的胸怀而真正爱上他。
他不懂女人,不懂人性,他活在自己一厢情愿的世界里。
活在理论的罗曼蒂克里。
2)他在仕途上的努力方式,是端茶倒水。
与此对比,刑建春通过与宋玉坤倒卖公共财产而关系更近。
龚彪表面上和领导走得近,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走近领导核心。
每天端茶倒水。
他不懂领导,不懂人性,他活在自己一厢情愿的努力里。
3)知道黄丽茹和宋玉坤的事情后,他一气之下上台和宋玉坤闹。
本来是黄丽茹想利用他接盘。
睡了一次觉,他就认为黄丽茹是他的女人;为了争口气,不惜下岗,影响自己前途。
黄丽茹和他感情深么?一次睡觉而已。
他如此愤怒地毁掉自己的工作,更像是表演一种男人血性。
即使是90年代的大学生,他的藏书量也是惊人的。
弗洛伊德,并不是他工科生的必修课。
可见这个人平时读书很多。
他虽然嘴上不着调,其实有很浪漫的内心世界。
龚彪虽然工作了,可是行为方式却是满满的浪漫主义,他坚信
1)付出可以得到真爱
2)跑腿就是拉近关系
3)保护自己的女人是男人本色,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属于他
这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他不实事求是,他不研究实际的问题,全是依靠浪漫的情绪在做事。
所以他的生活像个小说,充满了戏剧性。
王阳其实更靠谱。
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,就不浪费时间了。
没工作时,知道去打工给母亲缓解经济压力。
在90年代东北大国企的文化下,敢于去找体制外的工作。
可见他心思活泛。
在父母和爱情(沈墨)之间做抉择时,毅然选择了父母,并不和沈墨私奔。
王阳一个高中生,敢于撩大学女生而自信满满;龚彪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,每天做小护士的舔狗。
这又是高下立判。
谁是真正的聪明人,一目了然。
王阳其实更知道什么对自己更重要。
王响,响当当顶天立地的汉子,托得住后半生。
龚彪,太彪了,接盘丽茹不智,婚后把日子过成一场赌博,也太彪了。
跟凡事深思熟虑的王师傅比起来,真的真的太彪了。
龚彪这个人,是很多中国男人的群像,人挺好,但是缺了根弦,选对象全看脸,做事情不靠谱,但是对朋友仗义,对家庭不体贴,但是对老婆仗义。
他们活不活得好,很多时候看时代分配给他们的命运,看月老给他们分配的姻缘。
龚彪死的时候,真的还是非常非常伤心的,虽然我希望这个世界,人人都能有一种龚彪那样的少年情怀:好像不曾吃亏不曾受伤那样去生活,但是我更希望,龚彪活着,哪怕他就此油腻了奸滑了颓废了。
哪怕他最后成不了王响,成不了老马,只要他活着。
他看似不断下坠不断油腻沉沦的人生,保持良善保持乐观,本身就已是难得的光芒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