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个柳絮飘尽、杜鹃悲啼的日子里,李白站在柳树下,听着耳边传来“不如归去”的啼叫声,写下了这首《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》:
杨花落尽子规啼,闻道龙标过五溪。
我寄愁心与明月,随君直到夜郎西。
在这样的日子里,我听到了兄长被贬龙标的消息,内心既忧愁又悲愤,只好将这忧愁的心思寄托给明月,希望能一直陪着你到夜郎以西。
说起来,李白和王昌龄的友谊,还要从王昌龄第一次被贬时说起,那是738年,王昌龄被贬赴岭南,次年,他到南方任江宁丞,漂泊的旅途很是凄苦,但却不怎么寂寞,王昌龄这位“诗家夫子”在路上收获了一大波友人的赠诗。
说起来,唐代的诗人之间很是流行互相赠诗,尤其是遇到友人被贬,定是要来表一下同情悲伤的心迹的。
王昌龄被贬途中经过襄阳,拜访好友孟浩然,这两人,一个刚被贬,一个正饱受病痛之苦,一相见,自然是喜从悲来,随即喝酒吟诗互诉衷肠。
谁知孟浩然太过高兴,席间多吃了些肥鹅,回去后竟导致后背生疮而死,实在令人唏嘘悲痛。
这对王昌龄来说,也是雪上加霜,本来自己被贬就已经够糟心的了,没想到好友为了接待自己意外死去,他心中的心理负担就更重了。
在这之后不久,失落的王昌龄遇到了小他三岁的李白,两人一见如故,把酒言欢,泛舟游船,互相倾诉彼时的忧愁和苦楚,提起经历过的往事,李白也是颇有同感,在惺惺相惜的心绪下,两人的情感又更进了一步。
王昌龄亲切地称呼李白“李十二”,李白叫他“王大”,并写了《邺中赠王大》,说些“富贵吾自取,建功及春荣。
我愿执尔手,尔方达我情”的掏心肺之语。
说句题外话,那时的诗人是真敢写啊,总喜欢用男女情爱的方式来表达友情,也太过深情了。
和李白的相遇,多少安慰了一些王昌龄失去好友的悲伤心情,此后,王昌龄继续辗转在途中,并和知名诗人岑参相识,岑参也送了他一首《送王大昌龄赴江宁》。
看起来王昌龄的人缘是真的不错,但他又是为何被贬的呢?《旧唐书》说他“不护细行,屡见贬斥”,不护细行就是不拘小节,史书没有详细记载原因,不过从王昌龄的诗句中可知道一二。
他这人性格耿直,对时政有所批评,或者说发过文人的牢骚,如“奸雄乃得志,遂使群心摇。
”历来文人当官的,几乎都没有一帆风顺的际遇,这大多与他们不愿迎合的个性有关,王昌龄既如此,不讨当政者的喜欢,又遭到同僚的猜忌,因此即便是些“不拘小节”的事情,也足够他吃苦头了。
被贬江宁丞时,好友辛渐来相送,王昌龄便在芙蓉楼设宴,辛渐提起不仅自己,其余诸多亲友也对王昌龄被贬一事十分关心,王昌龄思绪万千,望着连绵的寒雨,楚山孤影衬着悲愁情绪,心有万言,最后写下那首七言绝句:
寒雨连江夜入吴,平明送客楚山孤。
洛阳亲友如相问,一片冰心在玉壶。
亲友们如果关怀问起,就说我的心像玉壶里的冰一样吧。
这里便是用冰心、玉壶这些皎洁透明的事物,来比照自己的一片坦诚之心,这也是王昌龄对自己这次贬谪的看法,他并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不忠不义之事,他始终且终将保持着如玉般纯洁的高洁情操。
等到了748年,王昌龄第二次被贬,由江宁贬至龙标,这一年他五十一岁了,迈着沉重的步伐,远涉西南边地,途径辰溪、酉溪、巫溪、沅溪、雄溪,长途漂泊,又一次陷入凄凉的境地。
李白听到消息后十分震惊,此前一别,他一直怀念着和王昌龄的相遇相知,一想到友人此刻正处人生低谷,肯定极为难过,李白也感同身受,特地写诗寄送安慰,满纸的情真意切。
“杨花落尽子规啼,闻道龙标过五溪。
”杨花即柳絮,向来是古人离别时最能代表惜别之情的意象。
而子规,则是杜鹃,其叫声凄凉,直至泣血。
杜鹃还有一个别名,叫杜宇,他是蜀国的开国国君,也就是“望帝春心托杜鹃”里的那位望帝,相传杜宇后来禅位出走,隐居西山,死后化作鹃鸟,蜀人怀念他,听到杜鹃的啼叫都以为是国君在啼血哀叹。
这两种带着愁思的事物,被李白糅合着悲痛之情,最后化作一片愁心,跟随着千里可共的明月,照在相隔两地的两人身上——“我寄愁心与明月,随君直到夜郎西。
”
古人是真的会写,即使见不到面,还可以让明月将我的心带去,我心似明月,明月照我心,你我既志同道合,心意相通,也便明白彼时的心意了。
到756年,王昌龄终于离开龙标,当时安禄山起兵,安史之乱搅乱了大半个国家,王昌龄回乡途中路过亳州,却被当地刺史闾丘晓嫉妒杀害,虽然不久后闾丘晓也被处死,但一代杰出诗人就此被势利小人无良害死,实在令人心痛。
同一时刻的李白也在这场战乱中沉浮,不得脱身,甚至被判罪流放夜郎,他一路登黄鹤楼,眺望鹦鹉洲,重游旧地,其中凄楚,也相当窘迫。
在王昌龄死去的五年后,李白去世,相传他在当涂的江上饮酒,酒醉后跳入水中捉月而溺死,这是个十分浪漫的死法,人们如此笃信这个说法,大概也是为李白这传奇而坎坷的一生而感到惋惜,因而选择了一个符合诗仙的浪漫死法。
人生须达命,有酒且长歌。
当时的悲戚之景,忧愁之心,也都逝去了,王昌龄死后,李白死后,杜甫死后,这大唐盛世,也就此完结了。